中國央行并未在國慶假期間加息。但是否加息的爭論還將持續,尤其9月CPI等宏觀經濟指標即將接踵而來,就宏觀數據而表現自己宏觀經濟管理能力,到時豈能不熱鬧?
但熱鬧歸熱鬧,要冷眼一瞧,加息之爭其實就兩派,一是同意加息及其衍生;二是不同意加息及其衍生。所謂同意及其衍生的判斷,無非是對央行加息進行時機最好、次好、加息的方式該如此似彼此的判斷。這一派極端者甚至上綱上線說到,此刻央行若不加息,就是民族罪人和美國跟屁蟲之類(因為美國一直宣稱不加息)。這一派的利器是通貨膨脹威脅民生論,尤其是那些希望通過貨幣政策手段管理住房價的人,更喜歡如此發飆。
而不同意加息派貌似謹慎,認為經濟仍然不明朗,結構調整沒有根本完成,全球經濟二次探底的機率尚大,此刻加息會斷送剛剛“溫暖”一些的經濟。但他們的立論往往不夠清晰、猶猶豫豫,缺乏反對通貨膨脹的道德高度,在加息之爭中口舌上好像暫處下風。不過央行沒有加息的舉動,似乎給了這些人以來自廟堂之高的肯定。至少長假前的爭論,他們做到了是央行肚子里的蛔蟲,猜出了央行不加息,結果還真的就不加了。
但這兩派無論是引經據典,還是以數據虛擬出的事實為準繩,兩派想著自己才能做央行肚子里蛔蟲的時候——已經滿不在乎地承認了一個前題:那就是加息,或者說央行的貨幣工具,至少隱含著是一種很有效果的、良好的宏觀經濟管理方式。
兩派以此為公理,很認真地認為貨幣政策按照他們思路下的相關手段施展開來,宏觀經濟就會有直接的反應,誤差范圍也都在各自的分析計量之中。他們預設了這個真理,就把復雜的經濟運行中一切波動和趨勢,都看成是央行管理貨幣下的結果。這些人嘴上故意不說,心里不知想沒想過貨幣政策的可靠性,但結果都是一樣的:每家各自在吆五喝六之中,把經濟運行看成是M的骰子搖一搖、晃一晃,天下經濟大勢就此均衡了。
其實按薩繆爾森所說,1929年前,地球上并沒有什么宏觀經濟及其管理一說。但80多年來不僅宏觀經濟王國有了,還有了他最終稱呼為:“米爾頓-弗里得曼國王萬歲”的時代。這是一個貨幣一元化主義的時代,宏觀經濟變成了貨幣政策的管理對象,仿佛是一種進步,雖然效果讓人高度懷疑。除此之外,早就退位的政府積極干預的凱恩斯主義,據說更不讓人信服,盡管次貸風暴之后的這兩年里人們老是說到他。
弗里得曼國王對宏觀經濟化身為貨幣管理,決心也并不大,毋寧說他對貨幣政策的效果是很膽小的。在其號稱偉大的小冊子《貨幣禍害史》里說過:“在很大程度上,貨幣又是一個看不見的因素。”
要認清這個“看不見”,實際上不用很復雜地計算、分析貨幣政策及其相關工具。只要我們冷靜地回到貨幣——通常生活中被稱之為“金錢”的基本概念處和日常生活處,就能明白金錢不是萬能的。
當然金錢是人類的偉大發明——某種程度即使金錢至上,也不是人類的無能,更不是人類的墮落,而是人類區別動物的高明所在。善用金錢之長,更是所謂人類的進步。馬克斯-韋伯在其巨著《經濟和社會》里說,“金錢乃是一種目的契約的基礎和原動力”。這意思來自羅馬人(法)的兩個基本形式:“金子和秤”的發揚光大,是以貨幣契約性的定量表現,歷史性地為人類“去魔化”,讓人類生活世俗化的同時,更加理性化。
這是人類的幸運,卻是金錢這個發明物的不幸。它一邊為人類“去魔化”,一邊卻將自己永遠“妖魔化”了。尤其當金錢成為貨幣政策,人們就把萬萬不能缺的金錢萬能化了。這放大了人類使用金錢的效果,以至于我們對貨幣政策有了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無窮無盡的欲望。
今天的中國,這種幻覺尤其明顯。因為我們把一切問題都簡化成為經濟問題,進而更順理成章地簡化成貨幣問題——由關于金錢的政策說了算,中國有識之士爭論于此,真是全民再科學不過的了,因為制度化了嘛!
但這是虛妄的,因為貨幣政策自有其不能逾越的邊界,即使在它是主角的經濟領域,也只能是一個守夜人。最大的本事就像是中國古代敲更的巡夜人,每到換更就咚咚咚地:平安無事了!如今的經濟狀態是否會惡化?未來經濟黎明將怎樣來臨?和小和尚念經似的吆喝,沒有直接聯系!
可以說貨幣政策最多就是一種程序,一種必須由唯一鑄幣者國家央行公開和透明表態的義務。把這因為享受壟斷利益而必須承擔的義務當做萬靈神丹,那是既看高了央行,也對不起人類的偉大發明金錢;是既不知道怎么使用金錢,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該用它,更容易忘記央行壟斷貨幣的弊端——它造成了貨幣只此一家(政府)的專制,讓全世界的國民,都找不到可替代的信用體系了。
當然有好事的哈耶克曾經寫過一本極其浪漫的書,叫《貨幣的非國家化》,但那種象牙塔里的學理推演,對人類而言至少現在還是夢想,短期內難以成真,也無人當真。人類今天所有的商品都可以考慮純粹市場化,即使行政權力的任何領域也都可以提倡自由民主,但只有貨幣是個例外,它從來都是專制的。人們似乎在夢中,都沒有設想過貨幣在一個國家是可以自由競爭的,私營主可以平等發行貨幣。
在這種情況下,對貨幣工具的希望要小到不能再小才好。
像如今的加息之爭,最要警惕的就是預設貨幣工具肯定有效的前提,尤其不能道德化和全能化設想央行——這,全球都不例外。已經接受貨幣國家化的人尤其要警醒地認識到,央行從來不是貨幣及其宏觀經濟效果的警察和法官,它即是特別獨立于政府其它機構的央行,它也是貨幣工具的最大利益主體。無論怎么花朵一般地調節貨幣政策,其果實只有一個——就是賣出它的貨幣,賣好它的貨幣。按照一般市場銷售的術語就是它出廠的貨幣,要在市場能夠有好買賣。既賣得掉,也賣得好。
因此千萬別把加息、降息看成是什么萬靈的工具,它其實沒有什么神通,唯一的作用就是——加息時告訴大家,把錢給我吧,我給你利率上浮的讓利,這是采購;而降息時告訴大家,用錢吧,用錢吧!因為錢現在便宜了,這是出售?傊,無論加息還是降息,種種貨幣政策都是央行的叫賣聲,無非是好聽一點與否。
要選貨幣政策最好聽的叫賣聲(不涉及市場效果、不涉及社會道德和貨幣銷售能力),大約可選美聯儲公開市場委員會(FOMC)目前的叫賣聲,它像周立波的每周秀一樣幽默親和,它每年在固定時間開八次會議,12位履職就做滿14年的經濟界大人物(說他們是錢鐘書《圍城》里爬到旗桿頂上的猴子的紅屁股,也未嘗不可),到時就聚在一起喝咖啡;喝完咖啡就說酒話,并且一一記錄在案酒后都說了什么、實證出來的經濟經驗的真言,且很當真、很嚴肅地在酒后不久發布宣言——因為……所以……之乎者也的,有沒有責任心不知道,但晨鐘暮鼓是按照程序到時必撞的。大約就像是中國古代敲更的巡夜人,迷迷糊糊地不愿意起來,但也睡眼惺忪地每到換更就“咚!咚!咚!”地打,吆喝一聲:平安無事了!甭管是否有用,一個固定程序總少許能掛鉤些必要的信心。盡管經濟之夜漫長,守夜人無法對黎明必將到來負全責。
不過這有唯一的好處,因為當金錢成為貨幣政策,天下人都知道唯一擁有金錢鑄造權的政府國家,是準備這樣看金錢及其效果,是準備這樣銷售它的產品的。這日常生活之中叫我壟斷了,卻賺錢賺在明處;我賺錢,卻還是很無能,也明白告訴你,我就這個本事。這是接受貨幣專制的蕓蕓眾生,唯一能夠享受到的開明之處。
而這點今天的中國要做到也不難,尤其不難于要求央行想出有萬能效果的貨幣政策。不知道加息之爭中的袞袞諸君,以為然否?